夜幕低垂,郁郁树林之内只闻极轻微的虫蚁之声。
他脚步匆匆,拨开杂乱的野草拼命往前赶路。在天亮之前,他必须离开此处。城门之外有良驹等候,纵马狂奔,三日便可回到荣城。可身后分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莫非……
他闪身躲入一旁的大树之后。
脚步声很快到了眼前,站在月光之下的却是个身着鹅黄色薄衫的女子,她身形消瘦,面容朴素,唯独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生辉,有三分似人,倒有七分好似山中精怪。
“咦?刚才还在的……”她低声念叨,神色愤愤地敲着自己的脑袋,“阿瑶真是天下最蠢!竟然把自己的相公给跟丢了!”
“你是什么人?”他忍不住从树后走出,厉声喝问。谁知那女子见到他眼神一亮,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:“漂亮相公,原来你没走!”
“谁是你相公?”他蹙眉的样子也极好看。
“你呀。”女子笑眼弯弯,虽长相普通,模样却并不让人讨厌,不知为何偏要纠缠不休,他有些疑心这是什么诡计,索性一把甩开她的手,恶狠狠地呵斥:“再胡言乱语我就一剑杀了你!滚——”
“你踩了我的后脚跟就是我命定的相公!”
“什么?”
他也曾听说南襄小国有这样的风俗,踩姑娘的后脚跟的绣鞋是表达爱意的方式。若是被踩的姑娘愿意一路尾随而来,就表示愿意跟随一生一世。他方才从城内逃出跑得匆忙,到底踩没踩到这女子,他根本全无印象。
“我并非南襄人士,若刚才有冒犯……”他想息事宁人。
“你想不认账?”女子不依不饶,两条粗眉毛简直要竖起来,“是男人就得负责!”
“我刚才走得匆忙不慎,若是踩到一百个女子,莫非一百个女人都得嫁给我?”
“你就踩了我一个!”
不可理喻!他的手已按住剑,非常时刻,就算杀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也无可厚非。谁知密林之内突然传来马蹄声,不多时就到了跟前,一簇簇燃烧的火把将整个林子照得亮如白昼。他心中只是怨怪懊恼,面上却波澜不惊。
“舜华大人。”为首的大胡子骑马停在他的身前,似笑非笑,“这是要去哪儿?”
“国主分明已经答应释放本官……”
“可约定交换的金银还没送来。”大胡子打断他的话,瞥见一旁的女子,“这位是……”
舜华不动声色地以己身挡在女子身前:“这不关你的事。”
大胡子心下了然,朝身旁使了个眼色,早有两个粗蛮的手下上前抓了黄衫女子。她且惊且惶,下意识地喊了一句:“相公——”
“原来是尊夫人。”
“放开她!”舜华虽临危,那气度却依旧迫人。
“给你半个月的时间。”大胡子冷笑,“半个月后你要是不拿五千两金子来换,没有人知道她会怎么样。”
“好。”舜华颔首,转过头来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眼中竟似有痛苦与情深,“夫人,半个月之后为夫必来救你。”
她突然慌了神,焦焦地喊一句:“等等——相公,我还有句话跟你说。”等他好不容易走到跟前,她才哑着嗓子说,“相公,你要记得,我……我叫金阿瑶。要是我死了,你——”她再说不下去,她分明看见他眼神之中的不耐。
她知道她再也等不到这个男人来救她。她明白他不过是利用她脱身,可她却……一点也不怪他恨他。
她甚至不害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