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,小鲤陪着公子河在湖边的亭子里读书。她盯着那湖内的锦鲤发呆,正出神,却冷不防被一阵爽朗的笑声给拉扯回来。
苏府内人人都循规蹈矩,鲜少有人会笑得如此肆无忌惮。小鲤心中好奇,连忙极目远眺,企图看清楚来人的模样。
那是一个女子,穿着一袭红衣,腰间却配着一把长剑。她一路走来,不停地与身后的婢女说着什么,眉目艳丽的脸上满是爽朗的笑,整个人看上去活力无限。
就连公子河也被这笑声引得放下书卷,看了过去。
那女子看见了亭子里的读书人,眼神一亮,接着便冲了进来。
见过大哥!那女子行了一礼,抬起头对着公子河又是一笑。
公子河的声音无波无澜:你是去找苏业的?
女子点了点头,说道:苏业说他又得了一件新奇的玩意儿,我便来瞧瞧。女子说着看向一旁立着的小鲤,不禁疑惑道,大哥何时用上女近侍了?
公子河随着她的目光亦看向小鲤。她垂首立在彼处,安安静静地。他读书读到入迷,几乎都忘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。
那女子瞧着阳光投洒在小鲤的身上,咦了一声又道:大哥,她没有影子难不成,是空影人?
公子河点了点头,却不愿再与她多说一句,便道:你去找苏业吧,若迟了,他又该着急。
女子这才离去。
小鲤心中还在想着方才的女子,却听见公子河道:刚才那位是慕老将军的千金慕婉。她自幼便被当做男孩子抚养,所以也就没了女孩子们的规矩。
小鲤没料到公子河会同她说这些,微微有些诧异,随后又听他道:她是苏业的未婚妻,不日就要成亲。
说完这些,一切又归于沉默。小鲤抬头,只见公子河握着一卷书怔怔地盯着湖面。
回房之时,公子河突然道:以后晚上,你不必再陪我。
小鲤扶着他,听他道:我被噩梦困住,总会做出一些伤人的事。说到这里,公子河垂首看着自己臂间的那双手纤细的手腕青紫,显然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会弄出这样的伤痕来。
小鲤却毫不在意,仍扶着他慢慢走过扶疏花架。公子河苍白的脸被夕阳映照,透出些微的血色。身旁的空影族少女极其单薄,不知为何,公子河却始终觉得,这样一个沉默的少女身体里藏着巨大的力量。
小径的另一头传来熟悉的笑声,同时还夹杂着男人喝彩声。花园里不知被谁吊了一架秋千,那身着红衣、腰佩长剑的女子此时正站在秋千上奋力地荡漾着,似一只飞鸟,又似一片红霞,几欲冲向云霄。
这是方才见过的慕家千金,她立在秋千之上笑得极其张扬,旁边有人在为她鼓劲。公子河停下脚步,望着那一对男女。小鲤是认得那个男人的,他正是公子河的弟弟苏业。
小鲤在苏府内时常见到这位二爷,他终日同一帮京都纨绔在一处斗鸡走狗,庸庸碌碌。公子河对他甚为严厉,也大约如此,苏业在他面前才会格外谨慎规矩。
有丫鬟看见了公子河,她连忙扯了扯苏业的衣袖。
啊,大哥!苏业见了公子河,收敛了眉目间的放旷,连忙敛襟行了一礼。
秋千上的慕婉也停住,跳下来朝公子河笑道:大哥,你也来看我荡秋千啊!
公子河微微颔首,眉目间仍是一片冰冷。
苏业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,却再也不敢像方才那般肆意喊叫。没了旁人的喝彩,慕婉也失了兴趣,恹恹地站在秋千旁,任风吹乱她的发梢。
回去的路上,公子河一直蹙紧双眉。花园里的风很暖,依稀能够听见远处再度响起的笑声。忽地,公子河用力地咳嗽起来。他弓起背,咳得撕心裂肺。小鲤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,正要松手去寻人过来,却被公子河反手拽住。
他拖着她的手走了几步,寻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。咳了好一阵,他才慢慢平复,一张苍白的脸泛着青色,双唇上更是透着血丝。小鲤冲他打着手势,要去请大夫,公子河却抓紧了她的手,冲她摇头:不必喀不必去找大夫
小鲤只得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,帮他理顺气息,耳边却又听他道:小鲤,只因你不会说话,我才会同你说这些。你听完,便忘了罢!
小鲤正疑惑,却见他血丝遍布的双眼里慢慢泛起一种沉寂的光。那光就好像是一豆烛火被风吹灭时的残影,认命、绝望。
我不能大笑、不能奔跑,更不能似我那个弟弟一般陪着自己的爱人做一些开心的事。我活了二十多年,却夜夜被噩梦缠身,不得安宁。即使略有才华,得些虚名,可我却只想做一个普通人。
他淡漠地说着,眼里仍是一片死寂。
小鲤想要伸手抚上他的肩膀,给他力量,却终究害怕逾矩,只得咬牙、握拳站在他的身侧,静静地看着他。
公子河却笑了,他削薄的唇角向上勾起,露出满含嘲讽的笑。
小鲤,你可知当年慕婉要嫁的人是我。他陡然抬起头看着她,唇角的笑容越发的深了,她的丈夫,本该是我。
小鲤不知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,只觉得钝钝的、酸酸的,还有些疼。
我自幼身体羸弱,大夫都说我活不过十五岁。当年我父亲与慕老将军指腹为婚,将慕婉指给我。只是慕老将军见我活不长,过了几年便将慕婉改指给了弟弟。他眼里蒙上一丝雾气,在外人面前始终强大而孤傲的公子河,此时却是如此的脆弱。
小鲤终于忍不住,伸手按住他的肩。
他一声叹息:我不过是个废人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