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了兄长的苏家二爷自开衙建府之后,便投身军营。这些年居然屡建奇功,朝中武官已大半收至他麾下。自此以后,景国朝中也分作两派。
一派拥戴公子河,一派却以苏业马首是瞻。
然而,似乎有很多人都在期待,期待着公子河自最高权威的圣坛上跌落。私下里所有人都说,圣上之所以如此信任公子河,只因他是个残废,终究成不了大事。
朝堂局势越发紧张,公子河也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。他开始变得暴戾,对待仆人也更加严苛,终是有人受不了这样的严苛,辞工离去。
到最后,苏府剩下的,只有几个年老的仆人与一个小鲤。
这一日,公子河下朝回府,苍白的脸上是一片怒色。小鲤听闻,乃是朝堂之上议事,当今君王的天平居然偏向了苏业一方。这是十多年来从不曾有过的事。
一进书房,公子河便想要破口大骂,却只能用力地咳嗽起来。他咳得五官都痛苦地纠结在一处,似乎想将五脏都咳出来。
小鲤奔过去想要扶住他,却不料被他反手推了一把。他的身体本就虚弱到了极点,使出来的力并没有将小鲤推开,反倒是收不住力,令自己跌倒在地上。小鲤想要去扶他,却听他用极微弱的气息,斩钉截铁道:滚。
小鲤的脚步只是稍稍停滞,便继续向他走去。然而这一回,公子河却抬起头,一双血红的眼怒瞪着她,拼尽了全力喊道:滚!你给我滚!
这一嗓子似乎尽了全力,是最歇斯底里的决绝。
世人都说空影族的人没有泪,因为他们的眼泪还没有离开眼眶就被风吹干。可这一回,小鲤眼中滚落了两行泪,她跪下来扑在公子河的脚边,用最粗哑难听,也最伤心的声音恳求他。
你滚吧公子河缩回脚,慢慢地扶着桌腿,一点一点站起身。他垂下头,用最冷酷的眼神看着地上的小鲤,颓然道:你虽是个哑巴,可心里怕也笑了我许多回。
我堂堂公子河如今如今却被自己的胞弟逼得颜面尽失我?我算什么,我只是个废人。他笑了起来,削薄的唇角挑起,满是讥诮,我一个废人身边跟着一个哑巴呵呵,我身边,也只配跟一个哑巴而已。
这话说得刻薄,可小鲤仍膝行几步抱住他的脚,仰面看着他,泪如雨下。
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?还是如今我的命令对你已无任何作用他仰面笑起来,又陡然用最后的力气反身扶着书架,抽出那架上放置的长剑,朝着地上的小鲤刺了过去。
小鲤看着他,他亦看着小鲤。
那血红的眼里是最彻骨的恨意。
小鲤似乎明白了什么。多年前那个雪天,他将她捡回来,就如同捡回一只流浪的狗。他寂寞时可以和这条狗说话,却不需要这条狗有任何回应。一旦他觉得这条狗对自己已无任何意义,便会毫不留情地将它赶出门去。
她,小鲤,不过是一只跟在公子河身后摇尾乞怜的狗罢了。
其实并没有下雪,只是杨花随风簌簌而下,落满了头发,落满了双肩。
小鲤捂住肩头的伤口,仍有不少鲜血透过指缝流下。她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大雪纷飞的那一日。她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晃荡,企图从酒馆里偷两个馒头,却被人暴揍一顿。
是那个人,命人带她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。
他并不是主人,他只是一碗大雪天里的牛肉面,只是那没有尽头的寒冷里唯一的温暖。
小鲤不知自己走了多久,也不知怎的就遇到了慕婉。
她仍一袭红衣,立在彼处,瞧着小鲤的目光依旧一片鄙夷。
她说:你已然成了条丧家之犬,若是还感念大哥对你的救命之恩,就去极西之地为大哥找来梦师。你也知道,大哥被噩梦困住,已活不了多长时间。作为最后的报答,你应该懂我的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