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给景岚讲了一个故事，终于还是让那段愚蠢而深刻的往事暴露在人前。
那是数百年前，时间久远，我已经无法计数。
那时，我活的岁月还不够久，借着零晷与人相似的外貌，天真的生活在人群中。我按照零晷的规矩，帮助人完成心愿，换取我活下去所需要的时间。
可我知道，我无法被当做真正的人看待，以为我有一双异样的红眸，看上去有些诡异可怕。
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我遇见那个人，他是来同我做交易的人中的一个，却是那般与众不同。
他有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，遇见正在草地上赤足奔走的我，忽然说：“停下。”
我一愣，正看见他的轮廓在阳光下美好的惊人。
他救下那株险些被我踩碎在脚下的桑言花，采摘下来，别在我的鬓角。
一阵温热的风吹乱我鬓角的碎发，我愣在那里，听他看着我的眼睛问我：“这附近有一个零晷居住。”
“是我。”
“该怎么称呼你。”
“我没有名字。”
“桑言，”他说，看向我鬓角的桑言花，“我为你命名。”他天生有种让人信服的气质。
我就是他要找的零晷，可我不愿吸食他的时间。因为他是第一个直视我的眼睛说话的人，也因为他是第一个令我心动的人。
“我可以完成你的心愿，不过，我不想吃掉你的时间，”我看向他，红着脸鼓足勇气，“我只想分享你的时间，占据你的时间。至于这时间的期限，要由我说了算。”
他没有回答，转身想要离开。我就痴痴傻傻跟着他，哪怕他一路上对我不太友好，我还是那般欣喜。第一次发现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，那是比吸食时间更美妙的感觉，所有的时间因为他的存在变得鲜活起来。
我像一只初生的牛犊，充满热情，毫无畏惧，把他的冷漠当做对自己的考验。
“桑言，你不应该跟着我。”
“因为我没有答应与你交易吗？”我赤足奔跑，扑到他的背上，“其实，我不需要与你交易，我心甘情愿完成你的愿望。”
“可你还不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？”
我那样认真地告诉他：“无论你的愿望是什么。”
他取下他结识的披风，为我做了一双鞋，我就穿着那双鞋，跟着他，走过了半个月耀国。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，不止因为见过许多未见的风景，更因为那最美的风景一直伴随着我。
那样愉快的旅途，一辈子能有一次就够了。
“景岚，你听过星阙神殿的传说吗？”我把话题一转，问听得出神的景岚。
他知道的，在这片大陆上，关于月耀国星阙神殿的传说，一直等同于忠贞不渝的爱情。
月耀的某位国王，为了她心爱的妻子建造了星阙殿。后来，她的妻子生了重病，死去，他就日夜在星阙殿向神明祈祷，祈祷用自己的余生换取他妻子的重生。
最后，神明听见了他的祈祷，复生了他的妻子，也没有夺走他的时间。
为了感谢神明，国王将这座星阙殿改为星阙神殿，永远供奉着那位神明。可他，却再也没有回到过星阙神殿。
我永远记得他走的那天。深情的国王那般小心翼翼怀抱着他的王后，不小心踏碎从废墟中生长出的一朵桑言花。
那天的夕阳，美妙如血。我只有一只左眼欣赏这样的景色。
我就是那让王后复生的神明。跟随他到了星阙殿后，我很快知道了他的身份。
他就是那情深的国王，可他却因为亲自外出寻找救治病中的王后的方法，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。
或者，他是能够见她最后一面的，只因为我在路上任性妄为，贪恋他的陪伴，延误了时间。
那时的我多爱他，见不得他忍受一丝痛苦。可他没有一丝一毫爱我的情绪，甚至因为没有来得及见王后最后一面而恨我。
我几乎绝望，把那个关于零晷的最隐秘的传说告诉了他。
以时间为食的零晷，他们的双眼能看见时带，也是可以创造时带的宝物。换言之，只要得到零晷的眼，就可以为死去的人创造新的时带，令他们获得新的时间而重生。
就在那天晚上，得知这个传说的他来找我。
他拎着一壶酒，对我说，桑言，这是用桑言花酿的酒。我们在旅途中见过，你想喝，我却说你年纪小，不能喝。
绝望到了极致，人或许会笑。
我笑了，接过那酒喝了一口，醉得睡了过去。等到醒来，就只看见他和王后在夕阳下走远的情景。
只剩右眼和一颗破碎的心将这一切铭记。
他怕我的报复，或是因为对我的愧疚，把我囚困在神殿，又将我当做神明祭司。
景岚愣在那里。他很理智，也很聪明，似乎对我的故事产生了一些联想，又或者从我看向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。
“我是他？”景岚问我。
“不，你或许不是他了。”我笑了笑，风轻云淡，数百年的仇恨消散。
景岚已经知道我是零晷，他已经从古老的传说中知道零晷的眼有独特的功用，却没有做数百年前那样的选择。
或许，是他在神庙中送我那朵桑言花的时候，黑曜石般的双眸中盛满阳光，绽开一抹浅笑，美好不似人间风景，令我产生一种错觉。
那是一种相爱的错觉，美好到令人流泪。
或许，等待千百年，奉献一切，所求的不过是一瞬相爱。
“景岚，你的时间还有很长。”我俯下身子，在他发上落下一吻，看着那泛着白光的时带。它还有那么长，足以令景岚度过美好的余生。
我愿意献出我仅存的眼睛，因为我已经见过这世上最美好的风景。从此在水月幻境中寂寞回忆，再无牵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