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承宠后的隔日,容与恩赐,赏下绫罗绸缎不可计数,堆满了整个明瑟宫。与此到来的,还有一碗避子汤。
我愣了愣,太监却急声催促,灌下是酸涩的味道。我并不能揣摩到帝王的深意,不知晓他不愿意拥有子嗣的目的。太监亲眼见我喝下,笑眯眯地拱手道喜。依例赏过,太监却不走,肃然道:“淑仪,奴才有话要说,可请先屏退一下周围?”
我随即恍然,令宫人退下,太监随即淡淡道:“奴才正是睿亲王的心腹,睿亲王知道淑仪刚刚得宠,地位并不十分稳重。只是让奴才来嘱咐淑仪,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,淑仪如今风头过重了。”
我点点头:“我清楚的。”
他对我笑:“奴才贱名王喜,淑仪若有要事,可派人传我。”
宫中并无皇后,去过闵妃宫中,回来时,宫人笑吟吟地迎出来:“陛下来了呢。”
望着步履稳健的常服男子,我忙请了个万福,已经被轻轻搀起:“不必多礼。”
我徐徐起身,微笑,他拉起我的手,手心有军旅生活的厚趼,然而让人温暖。容与含笑望着我,又仿佛是望着另外的一个人:“令御膳房备好了你喜欢的吃食,看看手艺如何,嗯?”
我一怔,便晓得他是在跟另一个人说,含笑接过,轻抿入口,甘甜绵长,不晓得该是怎样的女子,才能让一介传奇念念不忘。
这样一想,忍不住抬首望向他,有着属于薄情的嘴唇,却情深不悔,宫中那样多的女子,都有一点似是她的模样,先皇后,前朝公主萧月在,我不能窥知她的美好,但她拥有这世上最传奇的人的爱情。这样的幸运,不由令人微微忌妒起来。
此后他待我,不可说不好。
赏下奇珍异宝令后宫侧目,几乎专宠。自孝贤皇后薨逝后便废弃的莲池重新开凿,红莲肆意开放,不过为我一句戏言。甚至夏日酷暑,亲自为我打扇,眉目含笑,带了点沧桑的英俊,直叫人欢喜而受宠若惊。这样的人,自是好过容沛千倍百倍,同是父子,容沛却薄情得多。
我的位置逐渐稳固起来,谨记容沛的命令,对待后妃亦是恭敬有礼,长此以往,风平浪静。在此期间,也为他达到了不少的目的,甚至为他拿到出兵的军权。睿亲王的风头一时无两。
容与待我可谓言听计从,而这份恩宠,原本是属于另一个女子。
不久后,帝王生辰大宴,这样的喜事,我偷偷觑他,他眼中却殊无笑意。宴未过半,容与便离席,我借故也离开宴席,偷偷随着他的身影跟过去。
初秋天气还未凉下来,合欢树开放如梦境,他轻叹,手指抚上树干:“月在,至今我与你分别,已经有十六载,而距离我初次遇到你,也已经有极漫长的年华了。我知晓你的郁郁寡欢,因为你在意的一直是谢韶。可如果不是那样的误会,不是我当年的刚愎自用我当初待你好一点,可能,现在便不是这样的光景。”
他这样清楚地知晓她的死亡,却不断地把身边的女子以为是她,来寻求那温暖下极致的冰冷。
“当初我活下来,看见你在我怀中,呼吸微弱,最后一句话是对不住。而我与你半生夫妻,最后不过留了一句对不住。我看见你就在我怀中冷下去,大抵是身体底子好的缘故,让我得以苟活,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来。”
帝王肩头颤动,脆弱且彷徨的模样,离开国大帝的威严相差甚远,他这缠绵入骨的柔情,却,是为了那个逝去的人。
却不是为了我。
待我这样的好,不过是因为相似的脸颊。我双手捂脸,这一刻深入骨髓的忌妒。
怎么可能不动心?这样的一个男子,情深若许,容沛亦是说动情,却还执意将我送入宫内,而他却用一辈子,去缅怀那个女子。他用兵如神,开国功勋,却独独对那一个人,念念不忘。
我爱上他,因为他的深情,而因为这深情,我永远不能够得到他。
人生至苦,求而不得。
容与似乎听到声响,厉声道:“谁?!”
我走出来,微笑而凄然的模样,福身:“陛下。”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他脸色极是不好看。
我轻轻道:“嫔妾见陛下离席,心上挂念,却不想陛下在此……在此挂念元后……实在是……”喉头哽咽,我努力不落下泪水来。
他的目光并未软和,望着我的目光不若方才的软弱以及从前的朦胧,如同一把利刃,隔断所有的温存。我看着他,以毕生最美丽的姿态:“我是不是真的很像先皇后?”
他望着我的目光还是冰寒:“佳淑仪,朕是不是对你,太过放纵?”
我恍若未闻:“先皇后并未真正挂心于您,而嫔妾一颗心,却全系在您的身上,为什么,您从来不曾正视过我?”我将手指遮住眼睛,泪水沾湿手掌,“我是真的,深深爱慕着您。”
那晚以容与的拂袖而去和我的失宠作为结局,后来我也想,怎么会做出那样不明智的举动?但那一瞬间发狂的忌妒,令我失去理智。大抵我真的是非常恋慕这个男子,半生年华的差距亦是毫不顾惜。
我的爱恨从来明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