韵历三十七年春,天启国,京城:
夕阳将青石板路染成血色,街边茶楼二层雅座内,萧沂斜倚雕花窗棂,指尖一枚羊脂玉扳指转得缓慢而规律。
"殿下,淮王那边..."谢晟执壶为他添茶,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。
萧沂的目光已经锁在了街上突发的一场骚动上。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布衣少年被几个壮汉围殴,蜷缩在地仍死死护着怀中包袱。领头家丁一脚踹在少年心窝,狞笑道:"瑜王府的东西也敢碰?活腻了!"
茶楼上的萧沂眯起眼,玉扳指在指尖停住。他正欲开口,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长街尽头传来。
"住手!"
清朗的喝声如金石相击,一匹乌骓马飞驰而至,马背上跃下一道红色身影。来人不过二十出头,剑眉星目。
领头家丁回头,见是个面生的年轻公子,顿时气焰嚣张:"哪来的多管闲事?这可是瑜王府的家事!"
年轻人不答话,一个箭步上前,右手成刀劈在家丁颈侧,动作快得令人眼花。转眼间,五个壮汉已全数倒地呻吟。
"瑜王府?"年轻人踩住领头家丁的手腕,声音冷得像淬了冰,"回去告诉你家主子,临安顾家专治仗势欺人。"
茶楼上,萧沂的扳指突然被攥紧,骨节泛白。他盯着楼下那道挺拔如枪的身影,眼底闪过一丝捕食者般的兴味。
"临安侯世子,顾临。"谢晟低声道,"上月随父入京为陛下贺寿,据说在边境屡立战功。"
萧沂不语,目光黏在顾临身上。只见他扶起少年,从怀中取出银两塞过去,又低声嘱咐几句。夕阳为他侧脸镀上一层金边,长睫在眼下投下扇形阴影,衬得轮廓愈发分明。
谢晟挑眉:"殿下对他有兴趣?"
萧沂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:"孤最近正缺一把好刀。"
萧沂缓缓起身,玉扳指在指间转了一圈,最终停在掌心。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顾临,眸中暗流涌动。
"备马。"他淡淡道。
谢晟微怔:"殿下要亲自去?"
"好刀需得亲手打磨。"萧沂理了理袖口,指尖在绣金的云纹上轻轻一掠,"何况......"他话音未落,楼下变故陡生。
一个原本倒地的家丁突然暴起,袖中寒光一闪,直刺顾临后心!
"小心!"布衣少年惊呼。
顾临头也不回,反手扣住偷袭者的手腕一拧。匕首当啷落地,那家丁惨叫着跪倒。顾临一脚将他踹开,眉宇间戾气乍现:"背后伤人,瑜王府就这点本事?"
萧沂轻笑出声:"倒是个烈性子。"
他转身下楼,玄色锦袍在木阶上扫过,像一片暗沉的云。谢晟连忙跟上,心中暗叹这位世子怕是要被自家主子盯上了。
长街上,顾临正欲离开,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嗓音:"顾世子好身手。"
他回头,只见一位身着墨色锦袍的男子缓步而来。那人面容俊美得近乎锋利,凤眸微挑,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,通身气度矜贵逼人。
顾临眯了眯眼:"阁下是?"
"萧沂。"男子在他三步外站定,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在夕阳下泛着细碎的光。
顾临心头一震。太子萧沂,手段狠辣,城府极深,是朝中人人忌惮的人物。他不动声色地拱手:"原来是太子殿下。"
萧沂目光在他脸上逡巡,似在欣赏什么有趣的物件:"世子初来京城,就敢动瑜王的人,胆量不小。"
"路见不平罢了。"顾临不卑不亢,"殿下若是来问罪的,臣甘愿领罚。"
"问罪?"萧沂忽然笑了,那笑意却未达眼底,"孤是来谢世子的。"
顾临一怔。
"瑜王府近来确实嚣张了些。"萧沂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玉扳指,"世子这一出手,倒是替孤省了不少麻烦。"
顾临敏锐地察觉到话中有话,谨慎道:"殿下言重了,臣不过一时冲动。"
"冲动好。"萧沂忽然上前一步,两人距离骤然缩短。他比顾临略高半头,垂眸时带着天然的压迫感,"孤就喜欢冲动的人。”
顾临呼吸微滞。太近的距离让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冷的沉香气,混合着一丝危险的气息。他下意识想后退,又硬生生忍住。
萧沂将他细微的抗拒尽收眼底,眸色微暗,却反而更近一步,几乎贴在他耳边低语:"顾世子……怕我?"
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,顾临浑身一僵,手指无意识地攥紧,骨节泛白。他自幼在边关长大,刀光剑影里滚过,却从未被人如此近身压制,连呼吸都仿佛被对方掌控。
他强自镇定,抬眸直视萧沂:"殿下说笑了,臣只是不习惯与人靠得太近。"
萧沂低笑一声,终于退后半步,却仍用目光牢牢锁住他:"无妨,日后总会习惯的。"
“?”顾临一愣,什么日后,过些日子他就该跟父亲离京了。
他还未细想,远处禁军已至,为首的统领见太子在此,连忙下马行礼:"殿下!瑜王府的人来报,说有人当街行凶……"
萧沂懒懒抬手,打断他的话:"不过是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冒犯了顾世子,孤已经处置了。"
统领一愣,目光在顾临身上一扫,顿时冷汗涔涔——临安侯世子?这可是太子亲口护下的人!他连忙低头:"是属下冒失,扰了殿下清净,我们这就走。"
待禁军走后萧沂朝着顾临道:"三日后东宫设宴,世子可愿赏光?"
这不是邀请,是命令。顾临心知肚明,垂眸拱手:"臣知道了。"
萧沂满意地勾了勾唇,转身离去,玄色衣袍在风中翻飞,如暗夜里的鹰隼,倨傲而危险。
待太子走远,顾临才缓缓吐出一口气,后背竟已沁出一层薄汗。他抬眸望向萧沂离去的方向,眉头紧锁。
三日后,顾临踏入东宫。
朱红宫门在身后缓缓闭合,发出沉闷的声响,像某种不详的预兆。他身着墨蓝锦袍,腰间玉带紧束,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如松。
“顾世子,殿下已在等您。”内侍躬身引路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穿过九曲回廊,顾临被带到一处临水轩榭。萧沂正倚在软榻上,指尖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,见他来了,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:“世子迟了半刻。”
顾临垂眸:“臣不熟悉宫规,耽搁了。”
“无妨。”萧沂抬手示意他入座,“孤的规矩,世子慢慢学便是。”
酒过三巡,萧沂忽然倾身靠近,指尖抚过顾临的杯沿:“世子可知,瑜王今日向父皇递了折子,说你当街殴打他的家奴,目无王法?”
顾临握杯的手一紧。
萧沂低笑,呼吸几乎贴在他耳畔:“小侯爷不必紧张。”
顾临心中一凛,但面上仍保持着镇定。他微微侧头,避开萧沂的呼吸,声音平稳地说道:“殿下,臣不过是路见不平,出手相助。那少年怀中之物,显然并非瑜王府所有,那些家丁仗势欺人,臣实在看不下去。”
萧沂的指尖在酒杯上轻轻摩挲,凤眸微眯,似笑非笑地看着顾临:“世子倒是心性纯良,只是这京城之中,有些事情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。瑜王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,他今日上奏,显然是想借父皇之手,敲打一下你这初来乍到的世子爷。”
顾临心中暗惊,却不动声色地说道:“殿下明鉴,臣虽年轻,但也并非不知轻重。瑜王若真有此意,臣自然会应对。只是殿下今日提及此事,不知是何用意?”
萧沂微微一笑,将酒杯放回案几,身子往后一靠,姿态慵懒而优雅:“孤自然是想提醒世子,这京城的水,可比边关的沙场复杂得多。你虽在边境屡立战功,但在朝堂之上,还需谨慎行事。今日之事,孤会帮你压下,但日后,你若再与瑜王起了冲突,孤也未必能次次帮你。”
顾临微微拱手,沉声道:“殿下恩情,臣铭记在心。臣初来京城,多有不懂之处,还望殿下多多提点。至于瑜王之事,臣自会小心应对,绝不会给殿下添麻烦。”
“如此甚好。”
…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