铜镜中映出顾临苍白的脸,鎏金凤钗在他发间微微晃动,像一只随时会飞走的活物。九百九十九只金凤在朱红嫁衣上展翅欲飞,每只眼睛都嵌着明珠,在烛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彩。
"真美。"萧沂的手指抚过顾临的肩线,在镜中与他四目相对,"明日大婚,全天下都会知道你是我的太子妃。"
顾临垂下眼睫,藏住眼中的恨意。他的手腕被金链磨出了血痕,但比起心口的凤凰蛊纹,这点疼痛微不足道。
"殿下,尚仪局来人问明日典礼细节。"谢晟在殿外禀报。
萧沂恋恋不舍地松开顾临:"好好休息,明日有的累。"
寅时三刻,东宫的宫灯次第亮起,将重重殿宇照得如同白昼。顾临被四个侍女按在妆台前,她们像打扮祭品般为他描眉画眼,朱红的胭脂抹在苍白的唇上,像一抹未干的血迹。
"太子妃请抬头。"年长的嬷嬷捧起鎏金凤冠,那上面缀着的明珠每一颗都价值连城。顾临透过铜镜,看见自己眼尾被描上了凤凰纹饰,与锁骨处的蛊纹相呼应。
金链在嫁衣下发出细碎的声响,顾临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碎瓷片——那是三日前试穿嫁衣时,那个面生侍女塞给他的。瓷片边缘锋利如刀,已经在他掌心留下了深深的血痕。
"吉时已到——"
殿门轰然洞开,萧沂一袭玄色蟒袍立在晨光中,金线绣的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顾临,唇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。
"我的太子妃今日真美。"萧沂伸手抚过顾临的脸颊,指尖在他唇上重重一抹,将胭脂晕开,"可惜脸色太苍白了些。"他突然掐住顾临的下巴,将一杯混着自己血液的酒灌了进去。
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,顾临剧烈咳嗽起来,心口的蛊纹泛起妖异的红光。萧沂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,突然将他打横抱起。
"殿下!这于礼不合!"礼官惊呼。
萧沂冷笑:"孤就是礼。"说罢大步走向殿外,顾临的嫁衣在风中翻飞,如同垂死的蝶。
太和殿前,百官已列队等候。顾临被侍卫按着肩膀,被迫与萧沂并肩而立。他死死盯着殿外的天空,仿佛在寻找一丝逃脱的可能。可东宫守卫森严,他如今又被锁链束缚,根本无路可逃。
"一拜天地——"礼官高声唱道。
萧沂微微躬身,顾临却纹丝不动。谢晟见状,暗中叹了口气,上前一步,低声道:"顾世子,事已至此,何必自讨苦吃?"
顾临冷笑:"谢大人也要助纣为虐?"
谢晟摇头:"我只是不想看你白白受苦。"
萧沂侧眸瞥了一眼,眼底闪过一丝不悦。他伸手扣住顾临的后颈,力道不轻不重,却足以让他无法反抗:"顾卿,别让本宫亲自按着你拜。"
顾临咬牙,眼中恨意翻涌,可最终还是被迫弯下了腰。
"二拜高堂——"
高堂之上,空无一人。萧沂的母妃早逝,皇帝亦未亲临,可萧沂仍旧恭敬行礼。
"夫妻对拜——"
萧沂转身面对顾临,眸中带着志得意满的笑意。顾临死死攥着拳,指节发白,可终究还是在侍卫的压制下,缓缓低下了头。
"礼成——"
萧沂逼近时,顾临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龙延香。太子当众掀开他的面纱,在百官面前吻住他的唇。顾临浑身僵硬,感觉萧沂的牙齿咬破了他的下唇,血腥味在口中蔓延。
"你终于是我的了。"萧沂在他耳边低语,手指暗中掐住他腕间的金链。
顾临在萧沂贴近的瞬间,突然抬手——那片藏了多日的碎瓷片狠狠划过太子咽喉!
鲜血喷涌而出,萧沂踉跄后退,不可置信地捂住脖子。鎏金凤冠坠地,明珠四散飞溅。顾临趁机扯断嫁衣下隐藏的金链,在百官惊呼中冲向殿外。
"拦住他!"谢晟厉喝,黑甲卫如潮水般涌来。
就在此时,太和殿四周突然爆开数团烟雾。箭矢破空声中,十余道黑影从宫墙翻越而入。
"世子快走!"为首的劈开两名侍卫,将佩剑抛给顾临。
混乱中,顾临看见父亲的老部下们一个个倒在血泊里。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,借着烟雾掩护冲向宫门。
一支羽箭破空而来,穿透顾临肩胛。他闷哼一声,却跑得更快。宫门外,一匹熟悉的乌骓马正焦急踱步——是他从临安带来的战马!
顾临翻身上马,最后回望一眼烟火弥漫的皇宫。透过重重人影,他看见萧沂满身是血地站在台阶上,眼中的疯狂与执念比蛊纹更灼人。
"驾!"
乌骓马嘶鸣着冲出皇城,身后箭雨如蝗。顾临伏在马背上,肩胛的箭伤火辣辣地疼,鲜血浸透朱红嫁衣,在风中凝结成暗褐色的冰。临安军的残部且战且退,用血肉之躯为他撕开一条生路。
"世子!往北!"一名满脸血污的老兵嘶吼着,挥刀斩落追兵的旗帜,"侯爷在雁门关等您——"
话音未落,一支弩箭贯穿他的咽喉。
顾临眼眶赤红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他不能回头,不能停下,父亲的命、临安军的血,全都押在这一条归途上。
雁门关的烽火台燃起第三道狼烟时,顾临的乌骓马终于踉跄着跪倒在雪地里。他滚落马背的瞬间,看见关隘下黑压压的玄甲军那是他父亲亲手带出来的北境铁骑。
"世子!"副将陈岩冲过来时,铠甲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。他颤抖着扶起顾临,却在触及那件血色嫁衣时猛地僵住:"侯爷他..."
顾临的视线越过陈岩肩膀,看到风雪中静静停着的柏木棺椁。棺盖未合,露出半截苍白的手——那食指第二指节处,有道他小时候调皮咬出的疤。
"什么时候的事?"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。
"寅时...侯爷撑着最后一口气,等到了临安军的信鸽。"陈岩突然重重跪地,额头抵在雪里:"末将无能!那杯鸩酒...那杯鸩酒本该是末将替侯爷试的!"
顾临踉跄着走向棺椁,嫁衣下摆拖出蜿蜒血痕。棺中人穿着他熟悉的玄铁轻甲,眉目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——如果忽略唇角那抹刺目的青紫。
“父亲……孩儿无能。”